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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心漸朗似明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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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心漸朗似明月

風琮睜眼之際,熟悉的陳設讓他眼底掛了疑霜,他居然回到了妖王宮的客殿內,他眼睛睜地溜圓,思緒一團亂麻。

不是在山洞裏嗎?

怎麽回來了?

他少了段什麽記憶嗎?

姜箋呢?

慌裏慌張下榻打開門之際,姜箋就在他門外長廊下的美人椅上倚坐著,背朝著他,頭微微歪著看明亮夜空。

如山之高,月出小。月之小,何皎皎。我有所思在遠道,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[1]。

他心沈靜下來,緊繃著地身子逐漸松懈下來。

姜箋察覺身後動靜,回過頭來,看人額前竟掛著汗水,她也顧不上多想什麽,只身子往美人椅上懶懶一搭,無精打采道:“哥哥,你醒了。”

她從妖界地火處將那縷生魂帶出,回到山洞後,她先是借術法讓生魂恢覆本身模樣,竟是個五歲孩童。

真的是郁離。

她那個小師妹。

但郁離這縷生魂並不是七魂,而只有一魂,沒有意識不得開口,只淺淺盯著她。

在她頭一次接觸小花妖時,她便覺得不對勁,妖王宮極盡奢華,什麽樣的侍從沒有,非要給她一個才滿一百歲的小孩子呢。

那晚她覺得小花妖像郁離,也不是一時興起,而是一顰一笑,一舉一動都很相像,就是面容身高不同,人和人就算是雙生子,也絕無可能性子相同。

除非有人故意模仿。

所以她在郁離的生魂幫助之下,看到了許多她不知道和想知道的。

當年雪月派滅門殘相,只郁離的一縷生魂逃之夭夭,不見升天,原來是當年這縷魂魄落在了妖界薔薇花妖身上,還有為何妖王非派小花妖來。

那妖王跟七花仙上倒不知道小花妖體內殘存一縷郁離生魂,只覺得妖界偌大的地界中,只薔薇花妖能媚人心魂,誰成想原本是派來勾窮書生的,結果卻勾上了她。

怪不得她無論怎得施法也找不到雪月派中人的生魂,原來竟是這麽個活法,她還真是小瞧了五界之中的人了。

這縷生魂六魂已碎,再無轉世可能,如今已被她安置在九幽府中,在她的地盤上,無人敢做什麽。

這會兒的姜箋當真是不能為窮書生醒來,強顏歡笑了,她笑不出來,也提不起什麽精氣神,在門外等人醒來,只覺得她該在這兒,不然以窮書生的性子必定要問她個底朝天。

風琮觀她臉色不對,關心道:“箋箋,你是不是生病了。”

果然,窮書生沒問她為何回來,但她得說,“因為哥哥昏過去了,我用錦袋帶你回來的。”她聲音幾乎接近呢喃,隱瞞了重要之事,她無法跟人說,眼下並不是回修仙界的好時機,畢竟風花院中還有一位不速之客,也是留著殺窮書生的。

做她的‘長工’,她可不能讓人喪命,不然窮書生死了,她上哪兒再找一位長工去。

不過她也要撐不住了,身子骨像個漂瓶,不受她掌控,闔眼之際她聽到了窮書生擔憂她的聲音。

“箋箋,箋箋。”風琮見她臉色煞白,整個人像朵蔫兒了的花朵,順著美人椅往下掉,若不是他反應夠快,將人一把撈到他懷裏,人就落地上去了。

他喊了兩聲,人沒反應。

只好將人打橫抱起,待他步履匆匆將人抱回她的殿內後,才想起妖界是沒有醫者的,有疾病者,也是從修仙界的醫館裏,喊來姜大夫診治。

此前,在人界買的那盞‘清影草’燈,他記得姜箋告訴過他,如果遇到危險,就將此燈燒毀,姜大夫必然會出現。

那燈就在姜箋腰際的錦袋裏存放著。

他沿著床邊輕輕坐下,把姜箋腰間的那個錦袋解開,他從錦袋裏摸出那盞燈,走到屋內燈火旁燃燒,他怕燒燈會有怪味,特意將門窗都關嚴實,不讓旁人聞了去,結果他燒這燈一點怪味都沒有,還殘帶一縷清香。

燒完回到床邊坐下,屋內燈火闌珊,照著他寬大的背影,漠然有種不知所措,他垂眸望著這會兒安安靜靜躺著的她,清透的小臉上因生病不再紅潤,額間自帶一股清冷,靈俏的五官也像換上疏離之姿。

風琮臉上自然流露出的心疼甚至都無法欺騙他自己,這麽些天,他對姜箋真的只是朋友之意嗎?

旋而他閉上眼,走馬觀花裏,是姜箋受人欺負時,眼神不是弱小無助,而是算了吧的無能為力;也是她在他跟前因買到一盞心意的燈盞,歡歡喜喜模樣;更是她在有肉吃時雙眼放光時的開心。

每想一處,他心便跟著痛一分,直到他睜眼,眼中人兒生病熟睡,他恍然明白,這些都騙不了他,姜箋好像一點一滴在他心裏紮了根,生了芽。

妖界之中又恢覆了往日熱鬧非凡,百姓因對親人對話,今晚格外人聲鼎沸,妖王宮更別提,燈火通明,仿佛白晝一般。

只客殿一片寂靜,也無人問候,院中樹影搖曳,撲朔迷離,空蕩蕩的,像被無邊黑夜吞噬著,倏而一道黑影不知不覺落在殿內。

風琮暖意十足的手背去貼姜箋額前,額前冰冰涼涼,緊接著他在自個兒額前貼了貼,比他的溫度都要低,他下意識左顧右盼,想找體溫計,忽而想起他自己在妖界,並不是他所生活的世界,哪來的體溫計。

等待姜大夫來的時間是漫長的,他坐在床邊手忙腳亂,不知道在忙什麽,太慌了,慌到怕姜箋有個什麽意外,他能做的就是坐著,看著她,什麽都做不了,小聲嘀咕了句:“怎麽辦啊,姜箋,我好像喜歡你。”

“你心中是想問姜箋,會不會接受你的喜歡吧。”

風琮乍一聽這話,條件反射的往屋門口看著,雙眼微瞇,“誰?”待借著燭光看到來者是姜敘,姜大夫後,他松了一口氣,脫口而出,“姜大夫。”

不到萬不得已,小泠兒是不會燒那盞燈的,姜敘把暢通妖界的那盞糊著白紙的燈往純金打造的桌上一放,姍姍走到床邊。

姜敘瞥了眼風琮,人挪到床尾,他“嘖”了聲,滿臉恨鐵不成鋼,“坐到床頭,幫我把姜姑娘扶起來。”

六界乃至神界,都無規不可談情說愛,只是情愛一事不得影響六界秩序即可。

他看得出小泠兒對風琮很是關心,不然也不會在那次二人交談最後時,問風琮在哪兒。

神路漫長,若小泠兒能好生享受一下世間最美好之事,或許可以減淡一些心中對雪月派的愧疚。

雪月派滅門一事與小泠兒無關,但她心中或多或少也有怪罪自個兒之時,他是半仙,不是風琮這小子,不好騙。

那他便順水推舟一番。

姜敘看風琮從床尾站起,站在床頭沒敢坐,“讓你坐,你就坐嘛,耽誤了病情如何是好呢。”他擡手摁著風琮肩頭往下壓,“姜姑娘醒來,就說我說的,麻溜點。”

“扶著姜姑娘肩膀坐。”姜敘坐下不忘提點一番,他嘴角不免淺笑,這麽靦腆的小子,居然跟他恩人的女兒袒露心聲,夠膽識,但缺了點勇氣。

姜箋就這麽安安靜靜躺著,什麽也不知道,風琮先是在她身子上空比劃了下,然後往裏挪了挪自個的身子,才將手穿過她的後肩,將人扶起在他懷裏。

他頭一次,第一次心跳地如此之快,無論怎樣逼迫自個都沒用,“姜大夫,您能不能替我隱瞞。”他見姜大夫把藥匣子從手中變幻出來,正準備給人把脈時,自顧不暇開口道。

姜敘像故弄玄虛一番,擡手摸胡須,卻發現他今日沒帶胡須,手滯在空中,他也沒尷尬,轉瞬握成拳頭,假裝為難地嘆口氣,“也罷,老夫替你瞞著,不過喜歡一事若能瞞住,除非是不喜歡,否則是瞞不長的。”

風琮“嗯”了聲,便把姜箋的手從被窩裏挪出來,袖口往上提了提,好給人留出把脈的地方,喜歡即使埋在心裏,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,但就像姜大夫剛所說,他不確定姜箋待他的心思,還不能涉險,不然他連長工都沒得做了。

“她這是去了什麽地方,你知道嗎?”姜敘把著把著脈,問了句,這脈無礙,人也無礙,只是這副身子太虛弱了,要麽等這副身子自動恢覆,需三來日,小泠兒會醒來;要麽他施展一點術法,人立即就能醒來,但他換了種做法和問法。

風琮一聽姜大夫問他這個,眼中閃過一絲驚慌,眉頭蹙著,心神也跟著慌張,他輕聲問,“很嚴重嗎?”接著才道:“我們一同去了一處山洞,回來後箋箋便昏過去了。”他真的怕了,怕到說話聲音都顫顫的。

姜大夫把完脈,他默默把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子裏,如此瘦弱冰涼的身子,他把人抱回來,眼下把人攬在懷中,竟覺得人輕飄飄的。

“姜姑娘無礙,喝幾貼藥便好了。”姜敘把放在自己身後的藥匣子打開,“藥呢,我隨身帶著,待會我給配好,一日三劑,連喝三日,即可。”

風琮緊繃著的身子終於松快了松快,往後輕輕一捎,靠著床頭,他望向正在桌前配藥的姜敘,“姜大夫,箋箋身子一直是冰冷的,有法子治嗎?”

聲音背對著他傳來,“你以為我姜半仙的名號白來的,以前給姜姑娘治腳踝時,沒看出來她身子冰涼之象。”

姜敘當然知道其中玄機,但具體的,小泠兒不說,他不便多嘴,不過嘛,他還是添油加醋一番,“姜姑娘以前啊,過得不好,饑寒交迫,吃過很多苦的,身子骨落下點病根也是正常的。”

之後姜敘囑咐風琮的,他一點沒聽,甚至姜大夫何時離去的他亦不知,只視線落在半扇陰影下,雙手放在被子上,把姜箋圈在他懷中,他這個角度視線低垂,只看得到她卷翹的睫毛,偶爾顫一下。

他心口處不由痛了一下,是為姜大夫口中所說,箋箋以前受的苦楚。

天邊劃過一絲斑白,遠處嘰嘰喳喳的喧鬧聲,還未停歇。

姜敘離開時留了熬藥用的一應用品,風琮把藥熬好,端到床頭他拖過來的圓杌上放著。

重新將躺著的姜箋扶起在他懷裏,手觸碰了下人涼陰陰的臉頰,他又想起了姜大夫那句“她以前過得不好。”

他心口湧起一陣苦楚,他覺著姜箋表面看起來是柔柔弱弱的,實則不然,她心中比誰都堅強,肯定是他問,她也會笑著說:“哥哥,那都過去了。”

“過不去的,阿箋。”他也不知道在回誰的話,輕聲呢喃道,這比往日裏她說的任何一句刺話都刺耳,比他幼時任何一次懷著無比渴望有父母能來將他認領走時,最後卻滿心失落的回到那張孤兒院的小床上都痛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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